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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世本草圖譜孤本的坎坷經歷
《補遺雷公炮制便覽》十四卷,明萬歷十九年(1591)內府寫彩繪稿本。是湮沒已久、長期不為世人所知、從未見公私書目記載的明代彩繪本草文獻,是中國現存彩繪藥圖最多最完整、內容最獨特的稀世本草圖譜孤本。
全書分金石、草、木、人、獸、禽、蟲魚、果、米谷、菜10部,計有彩圖1193幅(缺失65幅),藥材957種。彩圖部分,主要描繪藥的形態(tài)、炮制的過程,以及相關的民間故事。文字部分,主要解析藥名、性味、功能、產地、別名等等。在多數藥物的文字部分后,還配有瑯瑯上口的七言歌訣,歸納此藥的性味功能。
《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的文字內容屬于綜合性本草,涉及的炮制內容系出南北朝雷斆《雷公炮炙論》。至明代,雷斆常被誤認為傳說中的黃帝時臣雷公,以“雷公”為名的本草書或藥性賦甚多,《新刊雷公炮制便覽》即為其一,明宮廷畫師選擇該書,為之增補藥性歌。并為藥物配上形態(tài)圖或者輔助圖,又為該書許多有“雷公云”文字內容的藥物配炮制圖,以藥物和炮制法為題材,進行繪畫藝術創(chuàng)作。這些炮制的彩色插圖是此書最有價值的部分,從未見于此前古本草。
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部以炮制為題材的專門圖譜,《補遺雷公炮制便覽》展示了各種炮制方法的十八般技藝,包括凈選、干燥、切制、粉碎、水制、火制、水火共制等,以及一些特殊方法,這在古代本草插圖中極為罕見,是中藥炮制技術的珍貴遺存。
此外,書中記載眾多的炮制器具也值得稱道,有刀具、粉碎器、鋸、各種鍋、煉丹爐、爐灶、盛器、蒸籠、蒸桶、藥秤、笊籬、晾藥架等等,其中描繪的切藥刀在我國北方地區(qū)仍沿用至今。
該書卷首有兩幅極為精美的主題圖。第一幅為“受教圖”,繪制的是雷公下跪接受黃帝授書、傳醫(yī)道的場景,是根據《素問》中提到的雷公受教于黃帝的記載創(chuàng)作的。第二幅為“炮制圖”,圖中雷公端坐于上,周圍有9名藥工在切藥、碾藥、杵藥、研藥、煮藥、蒸藥、炒藥、篩藥、淘藥,展示了古代炮制的主要手段和工具。
該書的“本草插圖”,系經宮廷畫師的藝術構思或藝術加工而成,表現出很強的藝術性。雖為本草而繪,但《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的畫風卻格外細膩,生動地表現了當時社會的風物習俗,人物顏貌、妝飾、衣著栩栩如生;器物、家具、建筑惟妙惟肖,明代人生活場景躍然紙上。其美術價值不亞于任何古代寫實畫作精品。宮廷畫師們使用的神奇畫材礦物顏料寶石粉,更為畫作增添了亮麗的色彩,歷四百余年仍艷麗如新。
《補遺雷公炮制便覽》亦是考察明代本草彩繪的極為重要的典籍,是保留明官修《本草品匯精要》插圖最多的一部書。《本草品匯精要》是本草繪圖的杰作,其寫生圖極為精美。成書以后,由于編者卷入政治斗爭遭貶,故未能刻印傳世,而《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的本草彩圖則較為完整地反映了其原貌,極具考證價值,彌足珍貴。
據《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目錄,該書原為14卷,中國中醫(yī)科學院圖書館現存13卷,脫失其中第12卷果部。從藥、圖數量來看,殘缺圖文不多,且首尾俱全,年代明確,仍具有較好的系統(tǒng)完整性。2005年,中國中醫(yī)科學院組織專家對本書進行全面細致的整理,使本書來源清晰,價值凸顯。上海辭書出版社傾力再現珍本原貌,仿真影印,為此奇書再續(xù)佳緣。2008年該書選入由國務院公布的第一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中,編號為01799。
研究表明,該書出自明萬歷間宮廷畫院畫師之手。[1]但該書如何在其后的400多年間歷經改朝換代的磨難,又如何從宮廷流入到民間,并再度回到國家的寶庫中,確是一段很值得研究的單書流傳史。
該書歸國家所有以前,曾被貴陽中醫(yī)學院王聘賢老中醫(yī)珍藏。王老在20世紀30年代不惜四處籌措資金,用重金從外人手中購得此書。后歷經兵燹,其父子舍命護書,將該書保留至今。1965年王老臨終前,諄諄囑咐后人要將此書捐獻給國家。王老的后人忠實地執(zhí)行了遺囑,及時將《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無償捐獻給了衛(wèi)生部。有關這段歷史,王聘賢老中醫(yī)的后人將有專文介紹,本文不予詳述。
《補遺雷公炮制便覽》從個人收藏到收歸國家所有,至今已經歷40年整。這40年中,適逢“文革”浩劫,《補遺雷公炮制便覽》自然也在劫難逃,險些散失。然而,值得慶幸的是,該書歷盡苦難,在眾多熱愛中醫(yī)古籍人士的護持下,終于免除了再度湮沒的厄運。筆者曾采訪當時參與該書保管、鑒定和追查的有關人士,并從有關部門查閱了全部相關檔案材料,因此得以對這40年間所發(fā)生的事情有了一個完整的了解。
1966年(此據李明彬同志1979年7月26日給呂秉奎司長的信,但1982年5月10日陳子章證明材料中提到是1965年)2、3月份間,貴州省各大學代表赴北京參觀全國儀器儀表展覽會。貴陽市衛(wèi)生干??傊浝蠲鞅蛲緶蕚涑么藱C會,將王聘賢先生捐獻的《補遺雷公炮制便覽》上交衛(wèi)生部。因為李明彬身體狀況欠佳,于是請陳子章大夫(貴州省中醫(yī)研究所臨床研究室主任)一同前往。陳子章大夫臨行前到人事科通過丁宗本同志從保險柜中取出《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由陳大夫一路精心保管,帶到了北京(此據1982年5月10日陳子章證明材料。材料有“貴州省中醫(yī)研究所”公章,并附有文字“陳子章同志系臨床研究室主任,是當時送‘雷公炮炙論’(者)之一”)。
參觀完展覽會以后,李明彬、陳子章二人到衛(wèi)生部找到了時任中醫(yī)司司長的呂秉奎。呂司長一見此書,稱“此書萬金難買!”當得知此書是貴陽著名老中醫(yī)王聘賢所捐后,呂司長表揚了李明彬同志:“你們的工作做到家啦!好!好!”于是,呂司長叫一名工作人員將此書收下,開具收條,并表示很快會影印此書(此據李明彬同志1979年7月26日給呂秉奎司長的親筆信)。呂司長表態(tài),如果此書影印好了,將會贈送一套給捐獻者,以示答謝(此據1981年7月10日中醫(yī)司呂炳奎呈部黨組的請示稿)。其時捐獻給中醫(yī)司的《補遺雷公炮制便覽》共計14冊。據參與護送此書的李明彬同志十余年后回憶,當時送去的書中,有一冊缺失。后經考證,這丟失的一冊,就是其中的“果部藥”。
遭劫
然而,就在《補遺雷公炮制便覽》收歸衛(wèi)生部中醫(yī)司保管后不久,“文革”就開始了。這套珍貴的中醫(yī)古籍由衛(wèi)生部圖書館統(tǒng)一收回保管,因此,在那暴風雨最激烈的時期,該書得以幸免于難?!拔母铩焙笃?,獻書人擔心此書經歷“文革”,是否有閃失,曾經常來信詢問(此據1981年7月10日中醫(yī)司呂炳奎呈部黨組的請示稿)。1979年,親自將此書送到呂炳奎司長之手的李明彬同志又親筆寫信給呂司長,詢問此書的下落。原在貴州省中醫(yī)研究所工作的李明彬,此時擔任貴陽中醫(yī)學院黨委辦公室主任。他在信中深情地對呂司長說:“在文化革命中,我一直惦念你。我出‘牛棚’后到處打聽你的情況,總是得不(到)確實消息,現在總算是找到你了。”(此據李明彬同志1979年7月26日給呂秉奎司長的親筆信)
時任中醫(yī)局局長的呂炳奎同志收到李明彬來信之后,立即著手追查《補遺雷公炮制便覽》一書在“文革”中的下落。在衛(wèi)生部圖書館的借書條中,發(fā)現此書全部14冊已經于1974年7月2日被當時在衛(wèi)生部辦公廳任職的陳某某借走。后經追索,陳只還了其中的8冊,其余6冊(草部)推說已經丟失。有關同志曾多次敦請陳查找,速速還書,并向原衛(wèi)生部江一真部長作了匯報。江部長指示立即要陳交回書籍。但陳一再推諉,到1980年仍未全部交回。
1980年,中共中央下達了[1980]47號文件。文件規(guī)定:“凡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從查抄文物遺品中私自拿走據為己有的圖書,應該主動退回。對于拒不交退的,應給予政紀黨紀處分。”根據47號文件的精神,1980年12月4日,中醫(yī)局正式向衛(wèi)生部黨組寫報告,要求部黨組出面,通過中華醫(yī)學會黨組,認真嚴肅地找陳談一次,敦促其盡快歸還尚強留存的6冊《補遺雷公炮制便覽》(此據1980年12月4日中醫(yī)局給部黨組的報告稿)。在醫(yī)學會黨組的追查下,數月后,陳終于將私留的6冊古籍全部歸還。但是這6冊《補遺雷公炮制便覽》都已遭拆毀,封面、封底俱已被拆去,原印章被涂抹或剜去,書中的插圖也已拓壞,燙金字的藥名大部被拓去,涂抹的印章已無法辨認(此據1981年7月7日中醫(yī)局給部紀檢組報告稿)。
在此以前,中醫(yī)局對《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的鑒定工作十分重視,曾派人將此書殘剩的8冊送交中國書店、故宮博物院等文物單位鑒定。據直接參加將此書送文物單位鑒定的宋志恒先生回憶,此書在送故宮博物院鑒定時,該院的老師傅一見就認定該書曾是宮廷之物,并說過去宮廷的藏書一般要繕寫兩份,分別保存?,F在發(fā)現的此書只是其中的一部,以后還可能發(fā)現另一部。他們說此書是無價之寶,乃國寶級的古籍,希望能把其他散失的部分找全,并盡快修復。
1981年上半年,陳將剩余的6冊《補遺雷公炮制便覽》交回之后,中醫(yī)局就將此書送交故宮博物院重新修復。經過修復的《補遺雷公炮制便覽》一改原殘損面貌。這次修復花費了834元,這在當時是一筆很大的費用。此外,在中國書店也曾經花費了166元的修復費用。修復后的該書從此被珍藏在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辦公室檔案處。
收藏
《補遺雷公炮制便覽》在“文革”前夕被送交國家衛(wèi)生部中醫(yī)司,從而躲過了可能遭到的浩劫。但沒有想到在國家機關中,個別工作人員出于私利,企圖將國寶據為己有,導致此書殘缺,后經收藏單位有關領導和群眾的不懈努力,終于將此書全部收回,并加修繕。然而此書畢竟是中醫(yī)古籍,不是一般的文物,不能繼續(xù)它深藏不露的命運,應該為專門的圖書館收藏,才能更多更好地為當代中醫(yī)服務。為此,20世紀80年代初,時任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圖書館館長的薛清錄同志得知此書消息后,一直為將此書收藏到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圖書館而不懈努力。為此,她曾找過當時的衛(wèi)生部副部長胡熙明同志,并向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的有關領導反映過情況。
1998年3月13日,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張瑞祥副院長簽發(fā)了一份“關于將《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移交我院圖書館的請示”。張副院長原為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科技司副司長,故熟知局檔案處珍藏著這么一部國寶級的中醫(yī)古籍,于是極力促成將局藏國寶移交給專業(yè)圖書館收藏。張副院長簽發(fā)的請示中說:“明代《補遺雷公炮制便覽》孤本書具有很高的應用和收藏價值。我院現擁有專業(yè)藏書達30多萬冊的圖書館,所藏古籍10萬余冊,其中中醫(yī)古籍(包括孤、善本)6萬多冊。圖書館具有良好的安全保護設施,如能將此書交由該館收藏,將是對我院圖書館事業(yè)的支持和促進,并將會使該書發(fā)揮更大的作用?!保?此據1998年3月13日中國中醫(yī)研究院中研辦[1998]63號文)
這份請示送達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之后,負責保管該書的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辦公室提出了處理意見:“該《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現存我辦檔案處,多年來并未發(fā)揮應有作用。故我辦擬同意將其轉交圖書館以便利用。請局領導閱示?!睍r任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副局長的李振吉同志很快于1998年4月10日作出“同意”的批示。李副局長原在中國中醫(yī)研究院任副院長,深知中醫(yī)古籍的重要性以及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圖書館的情況。1998年4月14日,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國中醫(yī)藥辦檔[1998]15號作出正式批復,“關于同意將《補遺雷公炮制》(明代)移交中國中醫(yī)研究院批復”:“中國中醫(yī)研究院:你院《關于將〈補遺雷公炮制〉移交我院圖書館的請示》(中研辦[1998]63號)收悉,經局領導批準,同意將《補遺雷公炮制》移交你院圖書館?!庇谑?,這部流傳過程極富傳奇色彩的經典中醫(yī)古籍文獻從此有了最佳的安身之所。
《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移交到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圖書館之后,經過登記造冊,入庫珍藏。2002年8月中旬,中國中醫(yī)研究院針灸研究所黃龍祥研究員赴德國哈雷參加第五屆東亞傳統(tǒng)醫(yī)學國際研討會。會議間,黃龍祥研究員會見了其時正在德國慕尼黑開展合作課題研究的鄭金生研究員,談起了他曾經在院圖書館見到一明抄彩繪本草圖。鄭金生研究員供職于中國醫(yī)史文獻研究所,本草文獻研究是他的專長。他回國以后,立即到院圖書館查閱該書,并邀請筆者(于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圖書館(現為中國中醫(yī)科學院圖書館)古籍部工作)共同考察該書。2004年,鄭金生研究員與筆者在《中國藥學雜志》第5期聯名發(fā)表了“新浮現《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研究初報”一文,首次報道了該書的情況。此后,鄭金生研究員又進一步考察了該書,將考察結果報道于《新史學》[2]。為考察該書在日本的流傳情況,鄭金生研究員、肖永芝博士曾三進日本杏雨書屋,考察彼邦所藏《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節(jié)抄本的情況。
《補遺雷公炮制便覽》的考察研究成果引起了中國中醫(yī)科學院各級相關領導的關注。2005年,中國中醫(yī)科學院決定將該書正式納入“中醫(yī)古籍搶救工程”中,并組織專家對本書進行全面細致的整理,使本書來源清晰,價值凸現。上海辭書出版社傾力再現珍本原貌,仿真精制出版,為此奇書再續(xù)佳緣。
2007年3月30日,《補遺雷公炮制便覽》通過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在北京主持召開的“中國傳統(tǒng)醫(yī)藥檔案文獻申報《中國檔案文獻遺產名錄》專家評審會”的評審。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國家圖書館文獻學首席專家李致忠先生稱此書:絕無僅有,傳世孤罕,彌足珍貴。沉寂了400余年的中醫(yī)國寶終于重新問世,并將為當代中醫(yī)藥的研究發(fā)展發(fā)揮積極的作用。
編輯:楊嵐
關鍵詞:稀世本草圖譜孤本的坎坷經歷 稀世本草圖譜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