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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故鄉(xiāng)到另一個故鄉(xiāng) 遷徙中的90后看淡鄉(xiāng)愁
麻將桌上咫尺如天涯
袁貽辰
作為一名記者,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扔進(jìn)垃圾堆,和采訪對象同吃同??;也可以踩著剛被洪水浸泡過的淤泥,深一腳淺一腳地采訪。但我很難做到,在春節(jié)七大姑八大姨對我的長槍短炮里,反唇相譏。
工作第三年,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在家過春節(jié)。奔波于成都和老家兩地,和七大姑八大姨挨個打照面。
當(dāng)然,場合是在麻將桌或牌局上。
被譽(yù)為“省粹”的麻將,一直牢牢占據(jù)著四川人過年的大把時光。坦白說,老家的年味一直挺淡的。除了年夜飯和臘肉香腸麻將,幾乎再沒什么稱得上過年的標(biāo)志了。尤其這兩年,迅速老齡化的居民對霧霾越來越關(guān)注,PM2.5指數(shù)迅速取代“吃了沒得”成為新的聊天見面問候語,連帶著,春節(jié)里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都少了。
這本該是件值得欣喜的事??僧?dāng)我來到煙霧繚繞、刺鼻嗆人的麻將桌上,分享喜悅的念頭卻是一點兒也不剩了。有親戚問我,北京的霧霾和成都比,哪個更勝一籌?
我答:“各有千秋。”
一片笑聲很快被手搓麻將的聲音蓋過。
我有點兒算不清這是我被強(qiáng)迫拖上的第幾個麻將桌了。老家的人似乎對打牌有發(fā)泄不完的熱情。吃完年夜飯干啥?打牌;親戚來串門干啥?麻將長牌玩起來。從深圳飛回來的小姑姑,甚至為了大家搓麻將方便,花幾千塊錢在家里買了一臺“機(jī)麻”。
于是,燈會被消解了,大年初一的登高望遠(yuǎn)被消解了,十幾二十幾口人被分解成麻將、長牌和斗地主的陣營,“各自為政”。小孩子低頭玩手機(jī),耳朵里插著耳機(jī),電視兀自播放著春晚,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作為已經(jīng)工作的人,我被架上了一個又一個牌局。同齡的表姐希望打“大點兒”,因為籌碼太小會“犯瞌睡”,她最近的戰(zhàn)績是打牌一兩個小時,贏了三四千塊錢。
我簡直聽得心驚,忍不住想要離開牌桌。表姨笑著把我推回牌桌,“怎么?北京來的大記者不愿意流通下兩地的錢?”
用眼神向父母求援,他倆似乎也心照不宣地一言不發(fā),看著我被按回了牌局。悶熱安靜的氛圍里,時間過得好快,幾個小時過去,我兩眼昏花,表姐和姑姑越戰(zhàn)越勇,我忍不住又一次撤退。
爸爸過來看了看我理得亂七八糟的牌局,笑我,“打個牌而已,比你寫稿子還難嗎?”
一團(tuán)哄笑聲中,我默默離開了牌局。過去的那幾個小時,大家你來我往地出牌,似乎并沒有交流什么,除了讓我一身冷汗生怕點炮以外,我對在外地工作的表姐和姑姑也未得到更多了解。
我默默地生著悶氣,直到媽媽一聲大喊,“XX(我父親的名字),快點搶紅包,XXX包了個大的?!?/p>
牌局停下,父親飛速拿出手機(jī),點擊紅包,之后再心滿意足地抽牌。
一整個晚上過去,他和母親交替搶紅包,還和表姐討論起了在WiFi和4G環(huán)境下,哪種搶紅包更快。
夜深,我終于忍不住,朝父母抱怨起來,“過年,就是讓你倆搶紅包打麻將的嗎?”
我有一肚子委屈要說,“你們搶紅包能搶出金山銀山嗎?”
“你們天天打麻將有意思嗎?兒子千里迢迢回來,就是為了看你們打麻將的嗎?奶奶爺爺除了烤火就是給你們煮飯,你們麻將打過癮了,奶奶爺爺呢?”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年味兒在這座小城飛速地蒸發(fā)。茶樓是最熱鬧的地方,哪怕過年也是滿座。幾個朋友聚到一起,卻被一家又一家滿座的茶樓活活趕到了麥當(dāng)勞。一家人好不容易去農(nóng)家樂玩,3車人一下車就擠進(jìn)逼仄的茶室,一桌一桌的麻將聲此起彼伏。農(nóng)家樂偌大的園子里,只有我和差了20歲的小表弟,面面相覷。
高速發(fā)展的電子產(chǎn)品和交通,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卻也拉遠(yuǎn)了人與人的距離。媽媽后來和我談心,“一家人不打麻將做些什么呢?”她已經(jīng)越來越不愛和親人“擺龍門陣”了,似乎說什么問什么都尷尬?!澳膫€愿意擺這些私事嘛,大過年的,就圖個開心熱鬧。”是啊,人與人都像隔了層紗,只有在過年時的各色牌局上,能消解一些平日很少聯(lián)系的遠(yuǎn)房親戚相見的尷尬,用一個又一個“清一色”“自摸”讓牌桌歡聲笑語,拉近著彼此的距離。
不止大人,我甚至覺得,人與人之間,越走越遠(yuǎn),人生的軌跡分叉,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交流都成了奢侈品。我曾試著和幾個埋頭打游戲的表弟在麻將吵鬧的間隙里聊天,試著問他們的學(xué)業(yè)、生活甚至是談戀愛的情況,卻只換來幾個間或的“嗯”“啊”“沒有哦”。
好像,也只有麻將、微信紅包還能把大家連在一起。我默默地在那個同齡親人的微信群里發(fā)了一個拼手速紅包,幾秒鐘后,微信提示,“你的紅包已被領(lǐng)取完畢”。
編輯:梁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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