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一首首熟悉的經(jīng)典歌曲，隨著盒式磁帶的轉(zhuǎn)動，從錄音機喇叭里傳出來，回響在大街小巷、千家萬戶，那是一代中國人的集體記憶。

如今，隨著科技的進步，盒式磁帶作為曾經(jīng)普遍常見的傳播介質(zhì)，也幾乎銷聲匿跡。然而，在聽音樂變得幾乎零成本的時代，快速的生活節(jié)奏迫使我們來不及用心去聽，數(shù)字取代了人與音樂實體的真實連接，磨滅了人與音樂載體之間的親密感。此時，憶起那一方小小磁帶發(fā)出的有溫度的聲音，格外溫暖可貴。

“難忘今宵，難忘今宵，無論天涯與海角，神州萬里同懷抱……”

2018年央視狗年春晚，壓軸節(jié)目仍然是那首熟悉的《難忘今宵》，當年逾七旬的李谷一懷抱著一只可愛的小狗出現(xiàn)在鏡頭前，老中青三代歌唱家同臺的畫面十分溫馨。這首《難忘今宵》，自1984年首次亮相春晚舞臺以來，已經(jīng)是幾十年來的固定節(jié)目。而李谷一的出現(xiàn)，總是牽動著億萬觀眾的心。

塑料小盒里的記憶

“我保存下來的磁帶不多，主要是自己錄的一些專輯?！毖矍暗睦罟纫?，褪去舞臺上的盛裝，洗盡鉛華，手腳麻利地找出了自己珍藏的磁帶。這些小小的盒帶，記錄了她青春歲月里最美妙的歌聲，也見證了幾十年來中國流行音樂的變遷。

盒式磁帶，上世紀70至90年代流行的音樂存儲媒介。而對大部分中國人而言，磁帶是流行音樂的啟蒙老師。淘磁帶，手動倒帶都是美好的集體回憶。打開透明塑料殼，取出一盤磁帶，翻過A面，按下播放鍵，聽著空白帶自動摩擦的聲音，等待音樂響起，直到聽到戛然而止的那一聲彈跳，再換到B面，開啟另一段音樂旅程，聽音樂的儀式感在這個過程中得到圓滿。

1974年，湖南省花鼓戲劇院演員李谷一調(diào)入中央樂團，從1976年開始錄制第一首歌曲，到1980年憑借一曲《鄉(xiāng)戀》受到更多關(guān)注，再到后來幾十年間無數(shù)首膾炙人口的流行歌曲，李谷一眾多人生華彩篇章仿佛都凝結(jié)在眼前的這一個個磁帶盒里。

“一開始我唱了許多電影歌曲，但當時電視不發(fā)達，錄音公司也很少，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和中國電影制片廠錄的比較多?！崩罟纫换貞?，當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有個“每周一歌”欄目，她錄好的歌曲定期拿到電臺播出。

歌聲隨著廣播飛入千家萬戶，讓許多素未謀面的人記住了李谷一這個名字。時隔多年，仍然有當年的歌迷回憶起聽她唱歌的情景：“當時正在炒菜，收音機里傳出李谷一老師的《潔白的羽毛寄深情》，我聽得入神，菜都燒煳了。”

李谷一真正錄制自己的專輯，是在1979年。當年，廣州太平洋影音公司成立，這是中國大陸第一家與國際先進技術(shù)接軌的音像公司，當時錄制專輯的，是走在時代最尖端的那一撥歌手?！跋瘛肚锼寥恕贰ⅰ多l(xiāng)戀》、《潔白的羽毛寄深情》等，都是那時錄的?！北藭r的李谷一，對抒情歌曲已經(jīng)頗有自己的理解。

“中央樂團有專門的欣賞室，那兒有很多磁帶，還有不少來自國外的黑膠唱片?！睍r隔多年，李谷一仍然記得那些在中央樂團度過的時光。在那里，她廣泛學習西洋音樂、中國民歌的技法，得到了豐富的音樂滋養(yǎng)。

“當時的磁帶跟后來的不同，是那種一盤盤類似電影錄影帶的膠帶。”她回憶，播放磁帶的機器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匣子，打開以后有兩個轉(zhuǎn)盤。中央樂團當時是一個樣板團，專家多，資料也豐富，從過去的戲曲、民歌，到國外的歌劇，她每天都在欣賞室聽一兩個小時，體會著唱歌時該用什么樣的情感。

“那時我就想到在歌曲的處理上，唱法上要探索創(chuàng)新。盡量抒情一些、人性化一些，沒有那么僵硬或者說死板，融入自己的情感，讓歌唱能夠感動聽眾?！崩罟纫徽f，在歌唱技法上，她從1976年開始探索創(chuàng)新，第一首比較正式的曲目是電影故事《南海長城》插曲《永遠不能忘》，那是在“文革”結(jié)束前后。后來，改革開放時期，又唱了電影《黑三角》插曲《邊疆的泉水清又純》。那個年代，人們幾乎沒有聽過那樣的唱法。這批抒情歌曲一經(jīng)傳播，便受到了許多聽眾的喜愛。

無法禁止的情感

“你的身影，你的歌聲，永遠印在，我的心中。昨天雖已消逝，分別難相逢，怎能忘記，你的一片深情……”一首電視風光片《三峽傳說》的插曲《鄉(xiāng)戀》，婉轉(zhuǎn)柔美，含情脈脈，在上世紀70年代末，如同一陣和煦的春風，吹拂著國人冰封已久的心靈，也真正讓李谷一聲名大噪。

但也正是這首《鄉(xiāng)戀》，曾經(jīng)在文藝界掀起軒然大波?！澳菚r不讓抒情，好像覺得只有高亢嘹亮才是革命的?！崩罟纫辉诟枨羞\用的氣聲、輕聲歌唱技法，被視為腐朽沒落的資產(chǎn)階級文藝情調(diào)。靡靡之音、黃色歌曲、亡黨亡國、廁所歌曲……這樣的批判鋪天蓋地涌來，李谷一也被批為“黃色歌女”，成為文藝界口誅筆伐的對象。

官方的批判，絲毫沒有影響大眾對她的喜愛。1981年11月9日，《光明日報》開辟專欄《對李谷一與〈鄉(xiāng)戀〉一文的反應(yīng)》，選登讀者來信。一位中學教師在來信中寫道：“只準長歌頌雅，不準演員采風，稍一離格，即為異端，這符合藝術(shù)發(fā)展規(guī)律嗎？如果天天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而連一首《鄉(xiāng)戀》都要打入冷宮，甚至槍斃，恐怕中國歌壇上，就永遠只能欣賞‘大海航行靠舵手’了！”

在那個年代，錄音機對于許多家庭來說還是奢侈品，磁帶的價格也相對昂貴。但李谷一在太平洋影音公司出版的以《鄉(xiāng)戀》為代表的一批磁帶專輯，賣到了500萬盒，這是個驚人的數(shù)字，可見當時受歡迎的程度。

一盒小小的磁帶縮短了人與音樂、歌迷和歌者的距離，人們與音樂的距離從未如此之近。

1983年，隨著《鄉(xiāng)戀》登上中央電視臺春晚舞臺，這首“黃色歌曲”被徹底解禁。

“人有七情六欲、酸甜苦辣，唱歌也不能用一個味道?！奔幢闶菈毫ψ畲蟮臅r候，李谷一始終堅持自己的主見：“抒情歌曲就應(yīng)該唱得比較甜美，更有人情味。技巧要融在情感里面?！?/p>

改革開放是為了什么？在李谷一看來，改革開放是為了解放人們的思想，為了讓人們的物質(zhì)文化、精神生活各個方面都提高，能欣賞的東西更多。

在時代潮流里成長

從上世紀70年代末到世紀之交，盒式磁帶風行中國，期間每年的發(fā)行量以千萬盒計。磁帶帶來了西方及港臺地區(qū)的流行音樂，為當時的年輕人打開了一扇了解世界的大門。

李谷一記憶中，磁帶賣得最好的時候，大概是1978年到1984年。作為中央樂團的歌唱演員，當時她錄一首歌，有40塊錢的稿費，團里抽三成。電影歌曲價格高些，有400塊錢，團里拿七成，歌手拿三成。在現(xiàn)在看來，這個收入不算特別高，但“聲音留下來了，作品留下來了，就是經(jīng)久不息的了”?；貞洰斈?，她也有些許遺憾。當時忙于工作和演出，對錄制專輯投入的時間較少，以至于很多歌曲都沒有來得及錄下來。

上世紀70年代末，為了聽音樂更方便，李谷一有了一臺屬于自己的小錄音機。改革開放后，港臺和國外的流行音樂大量涌入，正是通過這臺錄音機，李谷一接觸到了外來流行音樂。雖然“聽得不多，我們的唱法也不一樣”，但這些“不一樣”，讓她領(lǐng)略了音樂世界的多樣風格，影響了她后來對各種風格音樂的兼容并包。

磁帶因其耐用性和易于復(fù)制性，在歐美促進了地下?lián)u滾和朋克音樂的發(fā)展，在國內(nèi)也助力了以崔健、黑豹樂隊為代表一批80年代內(nèi)地樂壇先鋒的成長。

1984年，李谷一在主政中國輕音樂團期間，邀請崔健一起合作演出，引發(fā)了一些觀眾的激烈抗議。但李谷一并沒有退縮，“藝術(shù)流派是多樣性的，大家暫時欣賞不了，時間長了肯定就能欣賞了。”李谷一這樣和大家解釋。

1985年，李谷一赴法國、荷蘭等國開辦獨唱音樂會，成為中國改革開放后赴歐洲辦音樂會的第一人。當?shù)氐娜A僑華人慕名而來，場場爆滿。他們通過廣播和電視喜歡上了李谷一的歌聲，也把自己的孩子帶到現(xiàn)場，希望他們了解中國的文化、中國的音樂。所到之處，不少歌迷紛紛購買她的磁帶專輯，想把她的歌聲留在身邊。

為了滿足廣大李谷一歌迷的需要，唱片公司重新整理出版了李谷一的磁帶專輯，后來又出了CD，再版了黑膠唱片，并轉(zhuǎn)換成數(shù)字格式，讓歌迷在手機、電腦終端都可以聽到她的歌聲。傳播介質(zhì)雖然不一樣，但歌曲里的情感卻穿越時空，打動著一代代人，散發(fā)著永恒的藝術(shù)魅力。

李谷一也從來沒有停下創(chuàng)新的腳步。

2016年，電影《一家老小向前沖》上線，人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主題曲《嘮嗑歌》竟然有李谷一參與。十幾年未出新歌的李谷一，與一群年輕人合作，配上說唱，整首歌朗朗上口，充滿娛樂精神，被稱為“醒腦神曲”。2018年，她又與“90后”歌壇新秀霍尊合作推出了歌曲《一念花開》，在網(wǎng)絡(luò)上備受歡迎。

在李谷一看來，幾十年中，除了流行音樂介質(zhì)的變化，歌曲的內(nèi)容和表達方式也極大豐富。

“過去人們的想法被框在一個框框里頭，走不出來。沒有改革開放，人們的思想怎么突破？現(xiàn)在是百花齊放，各種唱法都有。”看著網(wǎng)絡(luò)上各種歌手群星燦爛，李谷一說，“現(xiàn)在的歌手，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p>

“現(xiàn)在我很少聽磁帶了，因為磁帶會掉磁粉，老化了之后，音頻也不對了，音質(zhì)受到損害?！边@位人們記憶中伴隨著改革開放走來的新時期中國流行音樂的奠基者，學會使用手機微信，她還在手機上聽音樂、錄歌曲、教課，一直走在時代前端。

“人生是有限的，但藝術(shù)生涯是無止境的。有能力有本事的話，應(yīng)該去做更多探索創(chuàng)新?！崩罟纫徽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