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喜歡在藝術形式上玩花樣，往往要對同一藝術主題以不同的工藝反復表現(xiàn)。如果有滿意的繪畫或者書法作品，乾隆皇帝可能會把它做成玉器、漆器、木雕、掐絲琺瑯、刺繡。而在不同的工藝形式中，緙絲尤稱奢華。一幅緙絲畫由眾多的色塊構(gòu)成，經(jīng)線貫通不斷，而各色緯線到了需要換色的邊界就要換梭換色絲，織成圖畫后，各個復雜的色塊形狀間就像刀刻過一樣，似連又斷，故名緙絲。一幅畫，畫家在繪制時的寥寥幾筆，如果用緙絲表現(xiàn)，則要費去數(shù)日的織造工夫。工藝繁復，成本自然不菲，故而有“一寸緙絲一寸金”的說法。但乾隆皇帝顯然是不差錢的，他收藏了大量的繪畫作品，遇上自己所藏滿意的畫作，經(jīng)常委派蘇州織造用緙絲的方式再現(xiàn)出來，如果特別喜愛，還會反復織造數(shù)件，比如福祿壽三星圖就是他所喜愛且反復制作的題材。

　　從目前已知資料看，這些緙絲的三星圖的圖樣可能是摹自一幅紙本繪畫，該紙本圖是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新年由宮廷畫師姚文瀚繪制的。乾隆年逾古稀后，又多次命令蘇州織造將三星圖用緙絲的方式“拷貝”出來。如果考慮到乾隆晚年的心態(tài)，便可以理解他何以會在人生尾聲將這一題材多次“拷貝”。乾隆還為三星圖撰寫了《御制三星圖頌》，我們可從此篇頌詞對老皇帝晚年心態(tài)窺測一二。

　　民間習慣將木星、文曲星、南極星三顆星辰附會于司掌福、祿、壽的神明。也許是蒙三星的眷顧吧，乾隆年過古稀之時，恰恰是同時把福、祿、壽這三樣占全了。乾隆皇帝欣慰于自己的長壽，在為三星圖題寫的頌辭中，開頭便說“箕疇五福，居一斯壽”，也就是說在乾隆眼里“壽”和“富”“康寧”“好德”“考忠命”相比，是洪范五福中的頭一位。當然，帝王只有長壽還不夠，執(zhí)政時間漫長難保不出現(xiàn)執(zhí)政失誤，而乾隆認為自己做得還不錯。年過古稀的乾隆曾經(jīng)不無得意的總結(jié)：歷史上帝王無數(shù)，但活到古稀的皇帝只有六人，六人之中，漢武帝、梁高祖、唐明皇、宋高宗都有不同程度的過失，只有元世祖忽必烈和明太祖朱元璋能看得上眼，但還覺得很多地方比不上自己。乾隆帝活到高壽，國家經(jīng)他執(zhí)政多年，也大體安定富足，他對自己政績總結(jié)道：“得國之正，擴土之廣，臣服之普，民庶之安，雖非大當，可謂小康”。天子統(tǒng)治著一個富足的國家，而按照乾隆自己的說法，“富即祿也”。不管他是富還是祿，又必須“資福以受”?？傊?，福、祿、壽這三樣他都得著了。乾隆古稀之年后的這種得意心態(tài)，或許是他將福祿壽三星圖多次制作的原因。

　　三星圖在乾隆晚年被多次用緙絲方式制作，宮廷收藏書畫著錄《欽定秘殿珠林》所載緙絲三星圖軸一共有9軸，目前有7軸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這7軸緙絲畫構(gòu)圖內(nèi)容大致接近，但尺寸大小各有不同，其中一件編號為故72711的體量最大，縱達4.12米，寬至1.35米（見圖）。前面已經(jīng)提到“一寸緙絲一寸金”的說法，制作這種尺寸超過4米的緙絲畫，其成本可想而知。緙絲費的不止是金錢，還有時間。查閱內(nèi)務府檔案，可以看到乾隆要求制作這軸緙絲三星圖的時間是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的年初，收到成品時已經(jīng)到了第二年的四月。

　　比較于原先繪制的紙質(zhì)版本，這件緙絲的三星圖軸對畫面背景環(huán)境做了更加細致的描繪，加上了山水、花卉、鶴、鹿等內(nèi)容，把福、祿、壽三星放置在了一個“麗天拱斗，旭日和風，松蒼花茂”的仙境之中。乾隆帝關注的不止是畫心內(nèi)容，對于裝裱的各細節(jié)也提出了相當具體細致的要求。內(nèi)務府檔案記載了制作前乾隆對于裝裱的要求：三星圖的上玉要用“藍地淡三色云鳳花紋五彩云壽帶”，下玉用“藍地淡三色海水花紋”，大邊用“白地藍西番蓮花紋”，題寫御筆的三星圖頌要做成“藍地金字緙絲”?？梢哉f連裝潢的各個細節(jié)，也是出自于皇帝的授意，滲透著乾隆個人的審美。

　　在清宮《年節(jié)陳設清冊》能夠見到緙絲三星圖的記錄，可以推知其還專門被懸掛出來作為新年期間的殿內(nèi)裝飾。福祿壽屬于吉祥題材，新年時懸掛出來，很能迎合過年追求大吉大利的氛圍。從這個使用功能上說，緙絲三星圖倒是很接近民間的年畫?？紤]到這件緙絲畫超過4米的體量，可以知道它的懸掛地點也不是紫禁城中一般的建筑?！稓J定秘殿珠林》記載該圖軸收藏地是乾清宮，懸掛大概也在此處。畢竟，作為內(nèi)廷之主的中心建筑，乾清宮高大開敞，只有這樣的宮殿才掛得下如此巨幅。也許這件緙絲三星圖在制作之初就是為了滿足皇帝正寢宮殿的陳設要求。

　　除了這軸體量最大的，目前故宮博物院還有6軸緙絲福祿壽三星圖，體量各有差異，大多在2米以上。

　　乾隆過世后的兩個世紀，國家的變化翻天覆地，一個國家政治上有合有分，同一個宮廷的收藏品也因此有聚有散。《欽定秘殿珠林》中的9件緙絲三星圖有2件過了海峽，現(xiàn)收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中。或許當年是考慮攜帶方便之故，帶到臺灣的兩軸三星圖的尺寸略小，畫心均縱高一米余。較大的一軸，畫心內(nèi)容與裝裱和故宮博物院的大致相當。較小的一軸，較之乾隆晚年常見的緙絲三星圖樣式，畫中福祿壽三星的位置關系略有變動，并且多了幾名仙童，裝裱也略有不同。

　　這9件緙絲三星圖共同寄托著一個帝王對于個人長壽、國家富盛的美好祈盼，后因戰(zhàn)爭分處兩地。但愿有一日這批分離兩地的緙絲三星圖能夠因國家的太平強盛，重聚在一起。

　　（作者仇泰格 單位：故宮博物院宮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