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花廳，是周恩來總理和鄧穎超大姐在中南海工作和生活過的地方。正是這個海棠花盛開的院落，給我留下了綿長的思念與親切的回憶。今年是鄧大姐誕辰110周年，這讓我又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我國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階段。1983年，中南海的國務(wù)院辦公場所需要新的氛圍開展工作和接待海內(nèi)外來訪的貴賓。紫光閣等很多大廳、會議室和接待室急需陳列一批能代表我們國家藝術(shù)水平的中國書畫作品。在谷牧副總理的提議和親自領(lǐng)導(dǎo)下，國務(wù)院邀請了國內(nèi)名畫家為中南海紫光閣等會議室作畫。時任國務(wù)院副秘書長李灝（后調(diào)任深圳市委書記）具體領(lǐng)導(dǎo)安排此項工作。當(dāng)時邀請的畫家有啟功、黃胄、陸儼少、黎雄才、何海霞、梁樹年、白雪石、程十發(fā)、謝稚柳、陳佩秋、俞致貞、劉力上、田世光、鄭乃珖、徐庶之、王天一和我。當(dāng)時我四十歲，是其中最年輕的。還有李可染和關(guān)山月兩位老畫家當(dāng)時因在外地未到場，而是畫了畫直接送來。起初，我們被安排在原國務(wù)院第四招待所。因房間不夠大，條件也差些，不久集中到東交民巷15號。這前后三四個月的時間里，畫家們興致勃勃地創(chuàng)作了一批具有時代特色和較高藝術(shù)價值的書畫精品。

　　為中南海創(chuàng)作的任務(wù)完成后，1984年中聯(lián)部李一氓副部長又邀請我們?yōu)橹新?lián)部會議室、辦公場所創(chuàng)作。我們就搬到西郊萬壽路的賓館。我與白雪石先生同住在一棟小樓，我住樓上，白老住樓下。在此期間，國務(wù)院辦公廳派人來找我們，說是周恩來總理和鄧穎超大姐的西花廳因年代久遠、建筑陳舊正裝修，客廳也需要布置畫，約我去看看。

　　記得那天晴空萬里，陽光明媚，我來到中南海西北門，從正打開的青灰色大鐵門進入西花廳。鄧大姐的秘書高振普陪著我，他邊走邊介紹情況。只見兩旁的警衛(wèi)室和車庫都是一色的青磚老房子。沿著林蔭路往里走，見院子里種著許多海棠花樹。據(jù)說當(dāng)年周總理很喜歡這個海棠花盛開的院落。但院里古建筑已很破舊，亭子和周圍欄桿油漆斑駁。高秘書說，周總理和鄧大姐1949年起在這里居住，周總理住了二十多年，一直不讓花錢裝修。總理逝世后，鄧大姐也說能住就行，就不要重新裝修。高秘書還告訴我一件往事：1959年，周總理出差在外兩個月，正好鄧大姐也沒在北京，國務(wù)院辦公廳就對西花廳做了一些小維修。據(jù)鄧大姐的秘書趙煒后來回憶說：“以現(xiàn)在的水準看，當(dāng)時的維修非常簡單，無非就是粉刷了一下墻面，鋪了地板，換了室內(nèi)的燈具和窗簾。”但是周總理回來一進門就怔住了，對主辦的同志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并且要把原來的舊東西換回來。到了1965年，因年久失修，這里的木柱和房檐的漆皮剝落得很厲害，又只是簡單地用油漆刷了刷。高秘書對我說，今年有很多外事活動，不少國際友人要來西花廳看望鄧大姐。說著，他引我進入西花廳的主客廳。我看到大廳正中擺放著一組舊沙發(fā)，周圍也沒什么像樣的擺設(shè)。正面的墻上，只掛著兩小條竹簾畫，而且是很普通的工藝品。真是太簡陋、太寒酸了！我不由心里一陣酸疼。周總理伉儷與徐悲鴻、齊白石等很多大畫家早有交往，是文化藝術(shù)界名家的知音。在十年動亂極其困難的情況下，他倆保護了一大批干部和知名人士。鄧大姐1983年擔(dān)任全國政協(xié)主席后，抓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給十年動亂中受沖擊的政協(xié)委員落實政策，而他們夫婦倆廉潔奉公、一身正氣、兩袖清風(fēng)，居所竟未陳列任何書畫珍品，墻壁空空如也！

　　回到萬壽路，我向白雪石談了在西花廳的所見所聞，白老對周總理、鄧大姐也十分尊敬愛戴，我倆合計著盡快動手作畫。一張畫稿很快就勾勒出來。白老和我連忙畫出一幅大畫，陽光普照，云霧翻騰，高山巍峨，青松濃翠，山花燦爛，瑞鹿呦鳴，象征我們可愛的祖國蒸蒸日上，同時喻比周總理鄧大姐令人仰慕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此畫取名《朝暉》。畫好后，我倆覺得意猶未盡，還想畫得再飽滿、充實些。緊接著我們又畫了第二幅。加寬了畫面，除了鹿，又加上了仙鶴在林間翱翔。由白老在畫的右上方題字，我倆都蓋了名章。白老在畫的左下角加蓋了閑章“神與物游”。中國畫講究“天人合一”的藝術(shù)觀，追求精神與大自然山川萬物融合，追求一種美的意境。這張《朝暉》詠頌著周總理和鄧大姐崇高的精神風(fēng)貌。

　　中國畫《朝暉》裝裱后一直陳列在西花廳客廳正面的墻上。我從新聞媒體上得知，1984年日本3000人的代表團訪華，其中有些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及其后人，他們中有100人曾到西花廳拜見鄧大姐，鄧大姐就在《朝暉》畫前與他們合影，留下珍貴美好的紀念。

　　1985年，我為中華民族歷史上近百位杰出人物一一造像，在中國美術(shù)館舉辦了《正氣篇》人物畫展，將有關(guān)資料向鄧大姐作了匯報。鄧大姐對此很是贊賞，親自為我題寫“中華正氣”四個字。我很是感動，這體現(xiàn)了我們民族先賢志士的精神結(jié)晶，周總理鄧大姐也正是弘揚中華正氣的楷模。

　　1992年7月11日，鄧大姐在京逝世。她在遺囑中明確寫道：“我所住的房舍，原同周恩來共住的，是全民所有，應(yīng)交公使用。萬勿搞什么故居和紀念等，這是我和周恩來同志生前就反對的。”

　　從為西花廳作畫至今已三十余年，白雪石先生也于2011年仙逝。1984年為中南海紫光閣創(chuàng)作這批畫的老畫家們已先后離世。我雖健在，卻已年過七旬。國畫《朝暉》原作，現(xiàn)陳列在江蘇淮安周恩來紀念館內(nèi)。近日，一位朋友將此《朝暉》圖片贈我。畫面清晰，見圖思人，心潮起伏，感慨萬千。緬懷周總理和鄧大姐，我不禁揮毫題下這副對聯(lián)：“清和朗潤八極無塵，濃翠澄碧九秋凝香。”（李延聲）